歲聿云暮,日月其除。時光總是匆匆,只道春花秋雨皆尋常,轉瞬間,冬已晚。猶記尚且青綠的樹木早不見蔥郁,曾鮮嫩的顏色褪色得如此輕易,像被誰隨手抿掉杯口殘余的茶葉梗一般輕巧地抿去了,如今只留下完整且干癟的軀干,光禿禿屹立在刺骨的風里像一支不會倒下也并無任何意義的標桿。街道上行人稀疏,呼嘯的風倒灌進喉嚨如同冰坨糊住聲帶,叫人只能發出模糊的幾個音節。
明明是這么寒涼的冬卻讓我想起了香港的夏。那并不算多遙遠的時光,但回憶起來記憶仍舊泛起了毛邊,未被打磨的鏡頭光滑且平直地切入,像一幅錯幀而漏拍的畫面。盛夏的維港稱得上酷暑,無休止的熱氣從地面往上猛烈襲來,力爭把一個游客蒸到大汗淋漓方才罷休,摩天大樓高聳入云難見天日,襯托著人渺小如蟻。大街上每個人都如同剛出籠的包子,被烈日灼烤反復,滿肚熱騰汁水,滿腹牢騷卻有口難言。萬幸我卻并無如此煩惱,只因我不是游客,而是求學的學子,大可以避開這烈日酷暑,蝸居在圖書館或宿舍,尋一片清靜。伴著圖書館空調的涼風習習,自在溫書、完成教授布置的課業,在愜意中埋首苦讀到猛一抬頭才發現天色已晚,天幕漸漸落了下來,火燒云透過敞開的彩繪玻璃窗裹著熱意和光亮撲面而來,風帶著海水的潮濕氣息拂過窗外鳳凰木的枝冠,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鳳凰木上紅得不能再紅的似火焰般的一蓬蓬花染紅了天邊的火燒云,還是那無窮無盡鋪滿天際的火燒云從枝頭一路染紅了整棵盛放的花樹。
透過窗的縫隙望去,掠過鳳凰木的花枝,再往遠去,從更遠更遠的天邊開始,那是一場漫無邊際的火燒云,自看不見的西方席卷而來,先映入眼簾的是鋪天蓋地的橙,光是橙色就占據了大半個天空,它是明晃晃的底色,將夕陽的余暉都吸收在每一片云里,凝出沉甸甸的金黃,再往下就是火焰一般炫目的紅了,它綴在橙黃的云層之下,緊緊貼著未盡的地平線,模糊了天際和地面的分界線。它越燒越熱烈,越燒越綿延,燒盡城市的鋼筋水泥,給這座繁華又濃厚的鋼鐵森林添上奇艷的一筆,拂過波瀾迭起的海面,為粼粼波光抹上金砂粉礫。
恰逢好時節,黃金大廈,落日飛車。我在風華正茂時領略了維多利亞港熾熱的夏,足夠溫暖后面無數個冬。此后每個冬天,我都能看到那片火燒云的倒影,云層里溫暖的霓光仍舊停駐在心頭。正如歌謠所唱:“夕陽西下的時候,留下了一片片紅霞……只見那背后的景物,似在向我道再見?!?/span>
寒冬已至,再無桂枝。但春天并不遙遠,略過蕭瑟寒風,更遠處,萬物尚且待新榮,一寸枯木一寸春。(王海蓓)